三代人的青春:六十年台剧兴衰史
第2343期文化产业评论
你有多久没看台剧了?当我们在讨论贾静雯《我们与恶的距离》时,不禁要问:这几年,我们和台剧的距离有多远?台湾电视剧一度引领内地甚至亚洲流行潮流,琼瑶剧甚至推动大陆省级卫视的改革。新白娘子传奇、哑巴新娘、F4……个一个经典的荧幕形象已成为见证时代的符号。但伴随台湾近十年来经济的止步不前,台剧曾经的辉煌不再。
作者 | 乐凯
来源 | 文化产业评论
正文共计5418字 | 预计阅读时间15分钟
息影五年后,《倚天屠龙记》的“赵郡主”贾静雯,带着她的现实力作——《我们与恶的距离》,回归荧幕。在讨论我们与恶的距离有多远时,应该还有另外一种声音:我们与台湾连续剧的距离有多近?一向依靠侠肝义胆、乡村言情、公主王子吸睛的台剧,经历黄金二十年辉煌后,似乎也悄无声息的退出历史舞台。
台湾电视剧一度引领内地甚至亚洲流行潮流,琼瑶剧甚至推动大陆省级卫视的改革。新白娘子、哑巴新娘、F4……个一个经典的荧幕形象已成为见证时代的符号。但伴随台湾近十年来经济的止步不前,台剧曾经的辉煌不再。起步上个世纪60代,以宣传政治为始的台湾电视剧,已走过近一甲子的岁月。
台湾偶像剧之父蔡岳勋曾说过:“在我看来,电视剧像是隔壁的邻家女孩,很漂亮,很可爱,从小陪着你长大,可以陪着你度过很多开心或不开心的时间。”《我们与恶的距离》热播,恰恰将台剧拉出一条长长的胶片,从作为台湾当局的“政宣”工具到中华武术精神的载体,从你侬我侬的琼瑶式言情到火遍亚洲的青春偶像,可以说,台剧六十年,映衬了三代人的交接。
60年代:作为政治工具初次登场
上个世纪60年代的台湾,当电视初次走进老百姓的生活时,表现为“国家机器籍由法令规范的强制性,对电视产业进行控管,这是一种统整的意识形态,籍由电视产业的内容规范,来巩固政权。电视产业扮演政治教化功能,复制官方意识形态”。
标志性的事件是:1960年,台湾国民党当局实况转播了蒋介石继任所谓的“总统”典礼,这是台湾电视发展的起点。转折点在1962年,第一部在电视荧幕上播映的闽南语电视剧是《重回怀抱》,紧接着台湾电视史上第一部自制国语电视剧《浮生若梦》,引发不少业界关注。
鉴于特殊的历史环境,一些在当时看来制作精良的电视剧也不过是有意无意宣扬当时台湾的政策、官方意识形态。比如当时的一些热播国语剧《晶晶》《新桥》《春雷》《风雨生信心》等都带有浓厚的政宣意味。以当时的热播剧《晶晶》为例,讲述了国共内战期间,国民党败退台湾的动荡局势下,晶晶及其母亲离开大陆,互相寻找,历经千辛万苦,母女几度交会却又错过,最终返回大陆的故事,以小人物命运影射台湾当局当时所谓“光复”的政治理想,而长达67集的电视剧《寒流》则由台湾当局直接投资策划。
总体来看,这一时期台湾的电视剧主要还是承担政宣任务,内容重点还是新闻和宣教节目、娱乐性和亲民性的“软性”电视剧不多,直到港剧的风靡和两岸关系的破冰,台剧在追随港剧的过程中找到自己的风格,在“我们来自何处”的追问中不断寻找身份认同。
80-90年代:侠骨柔情与身份认同冲突
80年代初到90年代末台湾电视剧,离不开4个人:三大武侠宗师——古龙、金庸、梁羽生和言情宗师琼瑶。如果说香港武侠剧惟金庸一人而已,那台湾武侠剧则至少有2人,因为台湾武侠剧源于对香港武侠剧的模仿,再加上台湾武侠剧作家古龙。
“古金”武侠剧
武侠剧的盛行,有两个重要背景必须提及:
其一,80年代末期台湾与内地关系逐渐回暖,两岸恢复频繁的经贸文化交流,为了台剧打开内地市场做足充分准备。施拉姆在论述大众传播媒介的功能时,认为大众传媒可以成为一种经济增长方式,但需要足够的收视率,显然,内地受众数量足以消化台湾产品。所以,1989年台湾新闻局专门颁布《现阶段大众传播事业赴大陆地区采访、拍片、制作节目报备作业规定》为台湾电视剧制作团队去往内地取景、合作做了基本规定。
其二,这一时期华语媒体圈话语权牢牢掌握在“港媒”手中,香港武侠剧风靡亚洲,赚的盆满钵满,彼时香港与台湾经贸往来较多,“港风”自然波及台湾媒体同行。
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香港的电视界就开始改变拍摄金庸的系列武侠剧,尤其是随着《射雕英雄传》《碧血剑》《雪山飞狐》热播,港媒成为亚洲娱乐圈的“弄潮儿”。紧跟香港流行文化的台湾媒体,正好找到了一个最好的“领路人”。
具体做法是:台湾先是将粤语版的武侠片引进,加以国语配音,在宝岛内掀起收视热潮。激烈的打斗场面、侠骨柔情的故事剧情、侠肝义胆的中华武术精神,深受观众喜爱。经过一段时间的模仿后,台湾也开始自行编剧拍摄武侠剧,剧本多改编自金庸和古龙的原著小说,造就了郭靖、萧峰、苗人凤等经典武侠偶像,这股“武林风”虽延续到90年代末,但并没有独霸剧场,而是在言情剧与乡土剧入场过程中,形成“三足鼎立”。
琼瑶式言情剧
1957年,以文笔著称的陈喆高考落榜。在家人的安排下,成婚后过起了家庭主妇的生活,业余顺便搞创作。4年后,开始以“琼瑶”为笔名发表作品,到20世纪80年代中期人们突然发现,有一个署名“琼瑶”台湾女作家小说,风靡了数以千万计的少男少女。第一部作品《窗外》第一版印一千册,不到一星期便告售罄,再版两千册仍然供不应求,以后便以几何级数三版、四版、五版印下去,一时大有满城争看、洛阳纸贵的架势。
借着出版的热度,琼瑶小说开始改变成电视剧,言情成为台湾另一股电视剧潮流,主要作品有《烟雨蒙蒙》《几度夕阳红》《在水一方》《庭院深深》等,虽然基本没有跳脱落难公子巧遇贵人、才子佳人、痴情与负心汉等故事原型,但由于故事情节曲折委婉,含蓄秀美的取景、辞藻华丽的对白,很快赢得观众叫好。不过,言情剧虽然从台湾一直火到内地,但随着90年代台湾社会的转型和两岸关系的破冰,人们发现,诸如“我是谁”“我们来自哪里”成为迫切需要解答的问题——乡土剧应运而生。
寻求身份认同的乡土剧
台湾乡土剧的盛行并非偶然。一方面,台湾社会在市场化、商业化的大潮下,金钱、利益当道,社会群体工作、生活压力陡增,人际关系逐渐冷漠,以讲究亲情伦理的乡土剧恰恰可以在家长里短的戏剧化生活情境中让淡漠的人际关系回暖,另一方面,两岸的多轮会谈尤其是达成“九二共识”,同根同族就成为主流舆论氛围,人们需要重新寻找自我,乡土剧无疑成为台湾人社会联系的纽带。
1990年,首部讲述地域身份矛盾冲突的乡土剧《爱》作为八点黄金档推出,全剧以国语、闽南语穿插,加之省藉的矛盾冲突,温馨的族群融合等主题,在台湾反响热烈,尤其是闽南语乡土剧最受欢迎,比如1993年拍摄的《牵手出头天》《兄弟有缘》、1998年拍摄的《春天后母心》等,在台湾和内地均取得不错的反响。进入千禧之年后,随着受众的年轻化和日韩剧的冲击,乡土剧渐渐退出,偶像剧进场。
偶像剧在台湾其实是舶来品。本土偶像剧还没有萌芽之前,台湾电视剧已经开始有“万花凋零”之势,琼瑶的言情剧在台湾日渐式微,只好辗转大陆。就台湾本土而言,观众的年轻化和“制作精致和节奏明快”的日剧冲击,迫使台湾电视剧开启第二次转型。
不少大陆年轻人对于台湾电视剧的感情,正是始于言承旭、大S版的《流星花园》。2000年《流星花园》播出,在台湾创下了平均6.43的逆天收视率,一举打破了当时日韩剧的垄断局面,海外版权输出二十多个国家。台湾电视剧从琼瑶领衔的“言情时代”进入“偶像时代”,制作播出的一系列偶像剧在东亚社会有着广泛的受众和深厚的影响力,台湾电视剧由此进入了“黄金十年”。
十年间,台湾推出了一系列风靡大陆的电视剧。比如2001年的《薰衣草》、2003年的《蔷薇之恋》、2005年的《绿光森林》《恶作剧之吻》《王子变青蛙》、2006年的《恶魔在身边》、2007年的《公主小妹》《放羊的星星》《转角遇到爱》、2008年的《命中注定我爱你》、2009年的《下一站,幸福》……一时间,偶像剧似乎成为拯救收视率的灵丹妙药。以今天的视角看,台湾偶像剧剧情或许还可以改进,“母题”的同质化现象也比较严重,但当时只要演员选择和内容制作上把握好“度”,就能虏获观众的注意力:
第一,“不拘一格降演员”。由于经费不足和时间紧迫等原因,台湾偶像剧往往会邀请一些非科班演员参与,但这些演员往往外形靓丽或者早已名声在外,比如我们所熟知的偶像剧演员如林依晨、明道、郑元畅等,几乎都是以歌手、主持人、模特等身份参演偶像剧。所以偶像剧盛行的同时,也带动台湾流行音乐、综艺等发展。比如罗志祥既是知名歌手,也是不少偶像剧的男主角。
“偶像剧之父”蔡岳勋认为,大陆的大部分演员必须进到电影学院做很扎实的训练,所以他们有很多好的基本功,有很扎实稳定的表演技术能力;而台湾很多年轻一代演员都不是科班出身,凭借一种明星气度和经验积累去创作表演,他们在表演方法上很有灵气。
第二,故事扎根现实,将现实生活浪漫化。反映校园学生叛逆心理、年轻一代女性的爱情价值观和职场压力、乡村灰姑娘与白马王子爱情故事等。正如一位台剧导演评价的那样,“台湾偶像剧做得很平民,,它的生活度很强。 台湾人‘败犬’很多,我身边很多女孩子三四十岁还没有交男朋友 但她们很渴望爱情,总期望白马王子的出现,可她们不知道,这个爱情是虚的。我从这个中间,也看到台湾社会的一个现象。”
所以台湾偶像剧没有完全脱离“现实”的生活,而是扎根生活,将现实与浪漫巧妙融合,既表现现实的一面,又留给观众思考和希望。总体上,台湾偶像剧可分为三种题材:
1.爱情+校园,反映年轻人恋爱价值观和叛逆心态,故事情节主要发生在校园,代表作《麻辣高校生》《我的老师叫小贺》。
2.校园+玄幻,将热门漫画、轻小说作为主要故事来源,友情、道义与恶搞是这类电视剧的主要卖点,采用西方的魔法,中国的武术和日本的造型,构建天马行空的故事,比如2005年推出的“终极系列”。
3.职场+励志,表现现实生活中职业或时事状况,故事取材于台湾本地,价值符合台湾民众的认知与心理期待,这这是台湾偶像剧真正的“本土化”尝试,代表作有《壹号皇庭》《麻醉风暴》《市政厅》《一把青》等。
台湾偶像剧当年在大陆有多火呢?我们以台湾第一部偶像剧《流星花园》为例。
2018年4月16日,高清修复版《流星花园》在腾讯视频重新上线,不到一周播放量就突破了2亿大关。而在2001年刚推出的时候,《流星花园》以最高收视6.99%刷新台湾电视剧收视纪录,直到《王子变青蛙》出现才打破这一记录。
此外,《流星花园》的火爆还反映在该剧剧的“溢出效应”:大街小巷都放着《一起来看流星雨》《爱,存在》,每个人都会唱几句。电视剧延伸的周边产品更是多到不计其数,从贴纸、海报、笔记本到衣服、鞋,印着演员头像的非主流T恤曾一度包围中小学“时尚圈”。作为台湾偶像剧的排头兵,它的意义还不止于此,自此以后台湾偶像剧一路高歌猛进,长期牢牢锁住湖南卫视、江苏卫视等晚八点黄金档、暑期档,直到内地“宫廷剧”出现。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从2001年《流星花园》开始,到2011年《我可能不会爱你》结束,台湾偶像剧最辉煌的时期,跨越了整整十年。2011年之后,极少再有台湾偶像剧“霸屏”,这是一个重要节点。资料显示,从2004年至2013年10年间,平均每年台湾电视剧引进16.3部,占所有引进剧的 19.7%。2009年,引进数量达到峰值,总计33部,但2013年这一数字仅剩3部。
台剧谢幕,人事易分。内地影视终于在本土点燃,这一切不得不感谢已故作家二月河,“奠定了横店300年的大清影视基业”。2011年作为大陆连续剧的转折点,随着《步步惊心》《宫锁珠帘》等剧热播,宫廷剧正式取代台湾偶像剧。台剧的衰落,除了面上的经费奇缺、台湾本土市场狭小,更要命的是“台剧人”的整体撤离。
撑起台剧黄金十年的那一代优秀演员,纷纷投身内地风风火火的古装剧中,成为众所周知的“吸金石”。2018年台湾媒体公布“台湾年度演员吸金榜”:陈乔恩进账1.8亿人民币,称霸2017年吸金冠军,吴奇隆1.4亿元,陈柏霖1.2亿元,霍建华和郑元畅都是8000多万元。而2015年号称台剧历史上最高投资的连续剧《一把青》,也不过人民币4000万。台湾多少电视台一年的全部收入,都还不如陈乔恩一个人的片酬。
除了演员的“北上”外,许多幕后制作团队也纷纷选择“登陆”。《命中注定我爱你》的导演陈铭章,《我可能不会爱你》的导演瞿友宁,《流星花园》与《痞子英雄》导演蔡岳勋,《王子变青蛙》的导演刘俊杰……如今都活跃在大陆剧集市场。
种种情况表明,台剧要想再续当年偶像剧的辉煌,几无可能。但对继续坚守台湾本土的“台剧人”而言,绝不会选择坐以待毙,两大信号显示,改变悄然发生。
第一个信号是,2016年,台湾电视荧屏上出现一种全新的电视剧——植场剧。所谓植场剧,指的是从2016年起每周五在岛内热播的系列单元剧总称。全系列共分为8部52集,题材囊括了爱情、惊悚、灵异、原著改编四大类型,一些代表作《天黑请闭眼》《积木之家》等也获得较好的收视。2017年的台湾金钟奖将最佳戏剧大奖也颁给《天黑请闭眼》《花甲男孩转大人》两部植场剧。
另外一个信号是,台湾电视剧开始将制作转向国际合作。《我们与恶的距离》是公视与HBO合作出品,《通灵少女》更是在亚洲20多个国家播映。海外视频平台也是台剧出海的重要渠道,比如与Netflix合作的《醉梦者》《极道千金》。Netflix对台剧的评价是:“东南亚地域很大,文化多元复杂,台剧提供了独特性的故事”。
结语
《我们与恶的距离》让人看到台剧翻身的希望,也包含台剧再次“登陆”的诉求,但对于观众和台湾本土电视人来说,则有着不同意义。对观众来说,台剧归来更多的是对成长记忆的期待。但对台剧制作者来说,回归内地不是一个情怀考量,而是“硬碰硬”的市场竞争,能不能同时应对韩剧与大陆剧的双面夹击,满足新一批的年轻受众,这才是问题本质。最好的结果是,结合内地的资金技术和自身文化基因,再次“登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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